朱小棣：世界很大，为何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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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很大，为何是你

         朱小棣|文

　　财新文化专栏作家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年出版了杨澜的《世界很大，幸好有你》。如果是半年前邂逅这本书，我未必一定会有兴趣去读。可是刚巧2017年5月20日江苏发展大会那一天，我和她同台做主题发言，规定每人十分钟，由于我的临场紧张，发言超时，大会组织者要求她压缩到六分半钟。我至今还带着对大会的愧疚和对她的歉意，所以那天看见此书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来看了。

　　年轻人看名人传记自述，多半是为了励志，希望有所借鉴，能有更好的发展。中年人闲暇看名人传记，多半是为了八卦，满足好奇，窥伺隐私，增长见闻。我亦不能免俗，以为会从中了解到她的来龙去脉，甚至为何没有嫁个帅哥。同时也想看看她所采访的名流背后还有哪些八卦掌故。不料全书翻下来，这方面的收获不算太大，因为文字虽多，爆料极少。

　　书名和扉页，都明显示意此书系为结婚20周年而作，尤其是一篇他人撰写的序言，完全是在彻底误导读者，估计是老公的一位铁哥儿们所写。序言里说，“20年的岁月，她仍在他的臂弯里，那臂弯似乎已是足够大的舞台”。其实书中除了交待过在出租车里求婚的细节，给予老公的篇幅远远不及儿女们来得多。而对于母子母女关系的刻画，则是颇有几分龙应台的深度，可人家是一位与丈夫离异的单身母亲啊。作者的老公又躲到哪里去了呢？

　　倒是有一则趣闻。说是在结婚20周年的家庭派对上，成方圆演唱了根据叶芝的诗改编的歌《当你老了》。作者抗议说，“我们才40多岁，你就唱《当你老了》，等我们真的老了，你唱什么？”成方圆随机应变，立刻答道，“那时就唱《当我们年轻的时候》”。真的是又方又圆啊。

　　书里很少交待作者自己的成长之路，只提及那位从小反抗裹脚、冲出家庭的外婆，一直是她的偶像。倒是爆料出一个戏剧性情节。说到江泽民在钓鱼台接见美国广播电视博物馆全球年会在京举行时的与会代表，现场的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我最崇敬的历史人物之一是弘一法师”，并要求杨澜当场给外国朋友们介绍一下这位历史人物。那可是2001年的事情，离退下来只剩一年时间，恐怕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日有所思，心有所忖吧。

　　我看书时，心里曾经有过三次共鸣。一是杨澜提到2015年电视真人秀《最强大脑》里一位中国男孩与意大利男孩对决时，中国男孩记忆正确但在排列答案时出错，输给对手，当场伤心地几乎瘫痪。后经核实，算他对了并且赢了。主持人这时才发现意大利男孩也在落泪，就问他怎么了。那孩子说：“我看见他哭得这样伤心，也觉得很难过”。杨澜写道：“原来他是因为同情中国男孩才哭的！”“中国孩子的压力太大了，输不起啊”。这让我想起当年观看电视节目时的感受。那才是我们真正输了的时刻。

　　二是作者交待1994年她在美国读书有一次中午吃饭时看见几个美国同学在聊天，也凑上去想要加入。结果坐在那里几十分钟硬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闷声吃食。“因为他们谈的那些纪录片电影和导演的名字，我一个也没听说过！学了四年英语专业，做了四年央视主持人，楞不知道说什么。嗐，别提多有挫败感了”。其实，大多数移民也都会如此，这正是移民生活的痛苦之一。只有当你想开了，不再计较了，日子才会过得真实舒坦起来。

　　第三次共鸣是看到书里说，她在奥地利国家歌剧院观看多明戈主演的歌剧，由于咽喉发炎，老想咳嗽。“我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忍住，可是越想忍住，就越想咳嗽，连身边的人都替我难受”。她说这段尴尬的经历让她日后感冒就不敢出席公众活动。嗨，今年9月28日我就遭遇到了同样的尴尬。那一天，杨澜和姚明、朗朗等人随刘延东在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进行中美社会和人文对话。我坐在台下距离他们还不到十米远，感冒中突然咳嗽袭来，我拼命地想忍住，憋得我差点背过气去，最终还是狂咳不止，长达好几分钟。所以刚一宣布活动结束我就匆匆逃离会场，再也不敢回头去和她打一声招呼。

　　那场活动听下来，倒是觉得姚明真的是学会美国口语了，一句话只用三五个单词，合适到位，虽然简单。而杨澜注定还是要说上一大堆不能不说的车轱辘话，尽管语法正确，在英文语境中却未必能够出彩。书的附录里还放进了她的两次申奥演讲的英文原文，以及中文翻译。但是明显看出中文才是发言人必须表达的思想理念，而那英文反倒看着像是译文。这正是中外交流中最大的尴尬。说英语的人随性表达自己的意思，翻译过来最多是在讲中文的听众耳朵里留下一个简单而文化水平不高的印象，而说中文的人随心表达起来，翻译过去人家往往会觉得怪怪的，不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这才是两种语言文化之间交流的天然鸿沟。

　　书中还说到采访美国国务卿克里之后，他曾好奇地问：“你的英语在哪里学的？”杨澜回答说，“谢谢，我的英语主要是在中国学的。当然，在美国读研究生的经历也有帮助。现在也有不少美国人中文说得很地道”。据说克里随即露出了“了不起”的表情。其实我很怀疑他心底里或许也有点儿小纳闷，一方面是字正腔圆，高头讲章，一方面可能又不是特别的真实自然，所以才好奇地发问。我估计这情形有点类似于五、六十年代的大陆群众听见49年前夕国民党中央广播电台女播音员那种温柔的声调，“共匪……如何如何，国军……如何如何”，听上去字正腔圆，美轮美奂，却又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味道。

　　作者倒是还在书中给出许多朴实有用的建议，挺好，包括出门旅行，待人接物，如何采访等诸多方面。其中有一条我觉得特别温馨实用，她说：“旅行中常遇到一到饭店就需要出门的情况，根本没时间熨衣服。可以把质地轻柔的服装挂在淋浴间内测，洗澡时借用蒸汽把面料舒展开来——当然不要搞得太湿哦”。不知道男士们的西装是否也适用。

　　男士们倒是要注意了。书中说，“一个有趣的观察是，男人的语言可能说谎，脚却不会。如果他们跟你似乎聊得挺热闹，但是脚尖却冲向其他方向，就说明他们已经心猿意马了！”哈哈，天下很多女人都会看见并且记牢这句话的。所有男人都要当心了，不要露出马脚哟。

　　书中还有一段星云大师的故事也挺好玩。杨澜说去佛光山采访他，应邀参加当晚举行的全球佛光山弟子代表大会。杨澜到得稍微晚了一点，正蹑手蹑脚地想在后排找个座位，就听到星云大师对着麦克风说：“杨澜小姐，我给你在主席台上留了个座位”。杨澜说她只好红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主席台。轮到她说话时，她问星云大师，“都说您视力不好，怎么还是发现我进来了？”大师答曰：“视力不好，耳朵好啊。你看我弟子里哪有穿皮鞋的？”哇！这和尚长老还真的是有心啊。

　　书中爆料名人轶事不多，我记住一个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克林顿总统的人际交往功夫。书中说，“我在北京采访他时，一见面，他不仅跟我热情地握手，而且主动走向摄制组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从摄像师到小助理，一一握手，并询问对方的名字，搞得好几位小伙子都不好意思了。明知道他也不可能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但大家都感到被尊重”。

　　书里唯一让我吃惊的是下面这一小段故事。作者说她遇到的最难回答的问题是：“在你采访过的所有嘉宾中，谁给你的印象最深？”“天呐，这叫我从何说起呢？”可是，她在书里还是毫不犹豫地把这个答案留给了王光美。为何王光美会给她印象最深，我也的确很纳闷。或许是和这样一段小插曲有关吧。采访中，弟弟王光英也在座，当姐姐回忆起“文革”中那些刻骨铭心的痛，七旬的弟弟哭得像孩子一样，喃喃地说：“我姐姐，对少奇真是无怨无悔啊”。兴许正是这“无怨无悔”四个字，触动了杨澜的某根心弦。

　　总而言之，虽然看完全书，我这个大俗人依然没能悟出太多的杨澜成功之道，以及她是如何肯嫁给老公的。所以存留在脑海中的仍然是八个字，不是书名，却近似书名，“世界很大，为何是你”。其实，推而广之，对于这世上的任何人与事，好奇的我们，问的又何尝不就是这八个大字。杨澜她整日里满世界地到处跑，追访名人，骨子里问的多半也无非还是这八个字。■